王选姐姐王隽忆王选

   小弟弟王选如今已是驰名中外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了，他发明创造的汉字电脑激光照排系统，使古老的中国汉字印刷技术一举飞跃，跨越了数百年时空，从此用电脑和激光替代了铅字排版印刷，使中国告别了铅与火的时代，走进光和电的现代世界，这是我国出版印刷工业的一次巨大革命。划时代的创造发明，使弟弟被誉为“当代毕?N”。弟弟和他领导的华光系统、北大方正系统至今已获国内外重大奖励三十多项，仅择其中主要的有：1985年被评为中国十大科技成就之一，并获国家经委优秀科技项目奖和全国首届发明奖；1 986年获第14届日内瓦国际发明展览金牌奖，王选被授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称号；1987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王选获首届毕?N奖和森泽信夫奖；1 988年获国家经委优秀开发项目奖；1989年获中国十大专利发明创造金奖和国家火炬杯金奖、北京国际博览会金奖等重大奖励；1990年王选获陈嘉庚技术科学奖，并被授予“全国高等学校先进科技工作者”称号；1991年获国家重大技术装备表彰项目特等奖，王选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并被授予“全国高等学校劳动模范”及“人民教师”奖章……。他的一系列成就使许多青年对他的盖世之功崇拜不已，其实弟弟是一个十分谦逊的普通人。

我们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籍贯无锡，兄弟姐妹五人。父母对我们期望殷切，从小为我们创造尽可能良好的学习条件，将我们送到上海当时最好的学校——南洋模范中小学读书，为我们的各门功课尤其是数理学科打下扎实的基础。我们从小生活在书的海洋中，从学龄前的《幼童文库》到《小学生文库》、《中学生文库》，数百成千本适合各学龄青少年阅读的书籍大大充买了我们的课余生活。每当暑假的两个月里．每天午饭后母亲把客堂里的地板拖干净，除大姐外，我们四人就每人一条?t躺在地上看书。书本不但使人增长才学,还能陶冶道德情操。此外，星期六晚上父亲常带全家一起去看京剧，凡有名角来上海演出，必定去欣赏。京剧艺术不仅给我们以民族文化的熏陶，也使我们的历史知识得以形象化，更提高了我们的文学素养。记得有一个晚上乘凉时，我们四人合唱了全本《打龙袍》：大哥唱李太后，二哥一赶三唱王丞相、老陈琳和灯官，我唱宋仁宗，弟弟王选则唱主角包公。

弟弟比我小1 6个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心地善良宽厚，性情温和，又颇有主见。在八口人的大家庭中，他会自我料理、自善其身。每年秋天吃螃蟹时，我们都剥开蟹壳先吃那蟹黄，弟弟则不然，他先将壳里的“蟹仙人”、“六角”等取出，再将蟹脚蟹钳中的肉耐心地剔在壳里，与蟹黄、蟹膏和在一起，等装满一壳时，倒入些许姜醋，说一声“现在享福了”，美美地享受那一蟹壳的鲜味，令我们眼馋不已。

每次全家出门，弟弟早早地在头上抹些生发油，将头发梳得光光的，穿上小西装，对镜子上下照看，那模样煞是可爱。可是小时候爱美的弟弟长大后一点也不懂得修饰，经常错穿两只不一样的袜，甚至将弟媳的袜子硬往自己脚上套，衣服穿错前后、正反面是常事。出门忘丢雨伞、雨衣、帽子、手套、钢笔等事更是无法统计。

抗战胜利后，父亲带领全家扶持祖母灵柩回无锡安葬。丧事完毕后，有从人提议去爬惠山，小弟弟一定要跟去，母亲不允，因为弟弟那年才9岁，而且患有“小肠气”，一吃力就要发作。弟弟却死活不听劝说，硬是和为数不多几个大人一直爬上三茅峰顶，虽然累得满脸通红，就是不吭一声，似乎他小小年纪就显示了一定要攀登顶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强意志。

小弟弟小学毕业，升入南模初中。这一年的初中部搬到了郊区七宝分校，要寄宿住读。那时弟弟才11岁，从未离开过家。而七宝分校初创，尚未安装电灯，宿舍里一间大屋子住几十个学生，点煤油灯读书，出门便是农村荒野，时值解放前夕，社会很不安宁，父母极不放心，而弟弟却不怕艰苦，他要做一个“完整”的南模中学毕业生，毅然奔赴七宝分校。在那简陋的校舍、蹩脚的伙食和生活完全自理的环境下，坚持读了两年初中，直到解放后初中部又迁回上海市区。

解放后，我很快加入了共青团，不久在一次团总支大会上，听到总支书记说：“初三乙班的王选同学，在全班无一人入团的环境中，率先申请加入共青团，表现了要求进步的巨大勇气；不仅如此，入团以后以自己的模范行动先后发展了十来个同学入团，大家要好好向王选学习。”此时我才知弟弟也已入团，并且表现如此出色。

弟弟认准了一个道理就执着追求，不退不悔，勇往直前。这种坚毅的品格在他后来研制华光系统的十几年艰苦卓绝的过程中，得到了充分印证。

品学兼优的弟弟高中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第一天上课的老师竟是我们的表哥陈子睛，表哥踏进教室，一眼看见坐在前排的王选，两人都愣住了，表哥呆了一呆，讲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大概他没想到“小不点儿”的小弟弟已是大学生了。弟弟在北大，年年都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在全校的三好生代表大会上常会遇到本系的一个身材娇小、衣着朴素的女生陈?忆M，当时谁也没想到若干年后命运会把他俩牢固地维系在一起。毕业后他俩都留校任教。

    弟弟1958年大学毕业前就参加了我国第一台大型电子计算机——红旗机的研制，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一年以后，弟弟完成了红旗机的核心部分——逻辑设计。他在科研上初露锋芒，显示了超人的才华。可是“大跃进”之后紧跟着三年困难时期，弟弟病倒了。那时我在位于房山县的北京原子能研究所工作，有一次去北大看望弟弟，在校园内路上遇见他，只见他脸色灰黄，步履滞重，神情疲惫，十分虚弱。他告诉我，半年来粮食定量锐减，更不幸的是一日午睡时，口袋里一个月的饭票被人偷走，只能向伙食科借了一些，按月偿还，现在每天只有半斤……。弟弟1米75的个子，长期超负荷工作，心中只想着红旗机，极度营养不良再加上饥饿，他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到1961年底连路都走不动了。医院诊断为结节性动脉周围炎，眼睁睁没有治愈的希望，于是1962年6月同事将他护送回上海。经过母亲全身心地照料护理、营养滋补和中医中药的调治，一年以后弟弟竞从濒危状态奇迹般地开始好转了。刚能下榻行走，便不安分了，他要着手研究计算机高级语言编辑系统，这是他那从不曾休息的大脑在病床上早就考虑好的目标，于是病室又变成了工作室。到1965年春，弟弟还未康复，已经急不可耐地回到了北大，立即投入软件研究项目。不幸的是不久文化大革命的旋风横扫一切，弟弟再度病倒，病情凶险程度不亚于上次。在那奄奄一息的极度困难之际，已经在暗中关心帮助了他三年的陈?忆M毅然用她瘦弱的肩膀挑起了照料护理王选的重任。她毫不犹豫地提出与弟弟结婚，以便尽最大可能来照顾这个重病号。在以后的岁月里，是弟媳?忆M用她那因日夜操劳而日见衰弱的身躯延续了弟弟濒危的生命，再次抵挡住了死神的召唤；是?忆M用全部身心支持他、辅佐他，使他得以战胜疾病，在病榻上研究出“高倍率汉字字形信息压缩方案”等一系列关键的重大成果，从而奠定了汉字电脑激光照排系统的基石，七十年代以后，这对坚毅过人的患难夫妻，就在中国首都引发了一场震惊中外的汉字印刷术革命。

王选和陈?忆M是天生的一对最佳科研搭挡。王选是开创型人才，他擅长选择科研方向，确定战略总体方案，并将其制订成严密而具体的实施方案；而陈?忆M擅长总体设计，只要弟弟的方案一出台，她就能贯彻实施，编好精确可靠的程序，订出无懈可击的调试方案，有这样的工作质量“免检”的助手为弟弟”如虎添翼”，是弟弟取得巨大成功的可靠保证。他们俩先是由于健康、后来由于事业，未能生育孩子，但是却用十几年的心血孕育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宝贝儿子——华光系统，现在发展成北大方正系统。

弟弟从小学起便历任班干部、团干部、学生会干部，他有卓越的领导才干和组织能力，他能将有各种特点的人团结在自已周围，挖掘各人所长，优势互补，最大限度地发挥整体效应，他对人宽、责己严，处处以身作则，办事公正，以理服人。记得当年，大哥的女儿侃侃出生后，留在上海，爷爷奶奶爱若掌上明珠．侃侃渐渐变得十分娇惯。有一次为了一点小事不称心，就往地上一躺，软硬不吃，爷爷奶奶束手无策。这时弟弟从楼上下来，见此情景想了一想，便温和地说：“侃侃好小囡，她不学坏小囡粘地皮的，你们不要催她，她自己会起来的，我数到十，她一定会起来的，一、二、三、四、五、六”，侃侃先是愣着，然后极不情愿地撅着嘴一跺脚爬起，等她发过脾气后，弟弟便向她指出刚才错在哪里，应该怎样改正。弟弟在家养病三年多，侃侃在他的调教下，不仅坏脾气坏习惯全改，而且学会很多知识，智力提高很快，她对这位小叔叔言听计从，十分“服贴”。弟弟在领导748工程时，所有的同事都对他十分“服贴”。弟媳?忆M自幼聪明过人，才智超群，她对照排系统的贡献不亚于弟弟，但是出席宴会、接待外宾、中央首长接见等任何出风头、有光彩的好事一概没她的份，弟弟分配给她的工作任务总是最难、最烦、最重的，而奖金却常常最低，他们志同道合，淡泊名利。有一次国家教委韦钰在详细了解?忆M的工作后大为不平，认为?忆M理应光芒四射，却被王选的耀人光辉所掩盖而默默无闻，她大呼“女人不是月亮。” ?忆M却淡然一笑，甘居幕后。弟弟处理工作中的矛盾时大公无私，责己甚严，因此全体同事对他十分拥戴。弟弟发表论文时，只有在文章所述研究成果全部或大部由他亲自完成，才署名王选，凡属他指导完成的或者只亲自参加一部分研究工作的，他决不肯署名。

1981年发现?忆M患了直肠癌，弟弟急电希望我去北京协助照料?忆M住院手术，我到了北京，弟弟说：“这下我必须把工作放到第二位，现在?忆M性命交关，保住她的生命是第一位的”。第二天他果然四出奔走，采购营养食品，没见他在家伏案或与人讨论工作，可是不出三天，说的话已不生效，又故态复萌了。?忆M开刀那天，弟弟在手术室外候了一上午，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有时还喃喃自语：“不知转移了没有?”当病人被推出来时，大夫对弟弟说癌细胞还没有扩散，弟弟高兴得一转身就没了人影，把个病人就完全交给了我，等傍晚再来时竟说他一直在实验室里……

弟弟又一个可贵的品格是每当取得一项成就时，从不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中，而是冷静地审视着美中不足，目光瞄准下一个目标，不断地奋斗，不断进取，不断获得成功，永无止境。弟弟成名后，不喜欢记者们采访、报道和宣传他，他反复向人们介绍当初具有远见卓识、慧眼识人的有关领导人，照排系统研制过程中风雨同舟、功不可没的战友们，尤其是近年来涌现出的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年轻接班人，希望记者多宣传他们。

小弟弟王选还和小时候一样爱猫，他现在住的教授楼里有一户养着一只波斯猫，弟弟每天上班常常不走水泥大道，偏走那野草没脚的小径，为的是看一眼、逗一逗那只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白猫。

补记：

    上文系1993年6月应无锡政协《文史资料》编辑室之约所写。至今已时隔6年，北大方正又取得一系列重大成果，如今正为打进世界企业500强而奋斗；王选又获得许多奖项，其中最突出的是1995年去奥地利接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科学奖(此奖项在我国只授予两人，另一人是水稻专家袁隆平)；与此同时，更多的荣誉和职衔接踵而来。弟弟头脑冷静，极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科研创造巅峰巳过，为了国家的事业，必须将主要精力转向培养年轻一代接班人。于是，一方面他在全国政协大会及一切场合呼吁为年轻人才脱颖而出创造条件，一方面在北大方正研究院、方正集团公司推行一系列有利于培养人才的措施；王选和陈?忆M每年都带研究生十数名，讲课并亲自辅导花费大量精力；精心选拔优秀人才，将他们推上各项目负责人岗位，让年轻人在科研和生产第一线的风口浪尖锤炼摔打，以求迅速提高尽快成长；弟弟在接受采访和报告、发言中总是极力贬低自己，努力将自己的学生推到前沿曝光，刺激他们更快成长为优秀人才。现在北大方正系统所属各级领导年龄全部在35岁以下。弟弟为科教兴国培养人才殚精竭虑，与他自己投身科研创造发明一样费尽心血，不遗余力。

1995年春九三学社中央主席吴阶平亲临北大承泽园教授楼，表示希望王选参加九三学社，弟弟当然清楚这将是一副与以往工作性质完全不同的重担，他也曾向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刘延东恳辞，刘廷东同志则表示了党和政府对他寄于厚望，希望他在参政议政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1995年秋北大方正通过香港方正发行了5．2亿港元的方正股票，王选被任命为香港方正公司董事局主席(即董事长)，由于是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王选科学奖，方正股票在上市后一周内即被抢购一空。这两件事完全打破了弟弟原来“一不从政、二不经商”的初衷夙愿。在此形势下，弟弟深明大义，深知自己作为全国一盘棋上的一名小卒，如何走棋恐怕有时难免有身不由己之处，尽管非己所愿，也必须以国家大局为重。他在继续领导方正科学研究院的同时，花一个月时间参加金融知识培训，认真学习统战政策和民主党派工作，积极参政议政。他在发展高科技事业科教兴国方面有许多高瞻远瞩的真知灼见受到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自1998年初王选被选为全国人大常委、科教文卫副主任委员后，几乎要有一半时间投身到人大工作中去。科研事业是他的生命，而参政从政又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弟弟越发忙碌了。

（该文刊登于《九三无锡社讯》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