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玉麟，中国科学技术馆研究员，茅以升科技教育基金会秘书长，茅以升先生之女，全国政协第九、十、十一届委员会委员、九三学社中央委员。】

湘西凤凰，美而妖娆。微风裹着花香，吹过江边的吊角楼、别致的各色酒吧，还有缓缓流淌的沱江水。

这是2011年初冬的一天。徜徉夜色中的凤凰古城，茅玉麟快要沉醉了。中国古桥研究会在湖南组织古桥研究论证，她是来凤凰参加会议的。

蓦地，一个和环境极不和谐的场景闯进她的视线：

在一个酒吧前的空场上，分明坐着一个孱弱而瘦小的少年，他没有双臂，赤着双脚，正在用脚掌夹着毛笔吃力写字，前方摆着一个纸盒子，里边装着一些过路人施舍的零钱。湘西的冬天潮湿阴冷，人们早已穿起御寒的羽绒服，围着厚厚的围巾。而少年只穿一件短袖T恤，为的是让人能看到他残疾的双臂：一条胳膊齐根断掉，另一条只剩下像玉米棒子似的短短一截。寒风中，他用脚一遍一遍在红纸上写着：一生平安，一生平安……

人们围着，看着，议论着，许多人咂咂舌，摇着头无奈地走开。别说是一个残疾少年，一年前，活生生的小悦悦，不就是在围观者淡漠的视线下，被一次次无情地碾轧吗？

茅玉麟的眼睛模糊了，她本能地走到少年跟前，往他的纸盒里放进一张100元钞票，然后迅速转身离开。

走出人群，茅玉麟心里无比纠结，那寒风中颤栗的身影无论如何挥之不去。这可怜的孩子怎么搞成这样的？他以后怎样生活？……

身旁的人摩肩接踵，很快消失在凤凰城灯红酒绿的街巷，而茅玉麟此时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她转过身来，再次回到少年的身旁。

少年叫李向阳，1999年11月1日下午，年仅4岁的小向阳好奇地爬进村边一座怪异的“房子”，伸手摸向房子里一个个奇怪的“小瓷瓶”。“轰”的一声巨响，小向阳被村里正在运行的变压器A相高压电击伤。经怀化市第二人民医院诊断：双上肢电击伤并坏死，左上腹壁电击伤Ш度，伤残程度一级。

小向阳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境本不富裕，无力承担巨额医药费用。在乡亲们帮助下，小向阳以当地水电管理站、水利水电局和村委会为被告向县法院提起诉讼，请求赔偿医疗、护理、二期治疗和精神损失各种费用共计55万元。

此案几经周折。法院最终判决，电管站、水利局和村委会共同赔偿20余万元。判决生效后，被告陆续赔偿13万余元后，就不再赔偿了。2003年李向阳向法院申请执行，由于电管站没有赔偿能力，县法院向李向阳发放了7万余元的债权凭证。

为了治病，家里债台高筑，他们开始一次次申诉、一回回信访，谁也不知道小向阳一家流过多少泪，吃了多少苦。

日子还得过。一个没有双臂的孩子，吃喝拉撒，一切都要靠父母。可怜向阳的父母亲，年纪轻轻却早已花白了头发。

寒来暑往。艰难的等待中，小向阳渐渐长大了，他学会了用脚写字。他以乞讨为生，每天坐在地上，用脚夹着毛笔写吉祥条幅，以换取人们的施舍，补贴家用。多年的乞讨生活，让小小年纪的他领略了世态炎凉。当茅玉麟走上前询问究竟时，小向阳开始表现出出奇的冷漠。在茅玉麟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12年来遭遇的种种不公。

茅玉麟听罢，心潮汹涌，潸然泪下。她为这惨烈灾难所击中的可怜孩子，更为政府责任的缺失和周围人们的冷漠！

有人劝她，走吧，这样的事多着呢，你管得过来吗？而茅玉麟没有选择走开，她知道有人需要她。“我是政协委员，孩子惨遭伤害，这样的事不能不管。”

在茅玉麟的生活中，经常遇到有需要她帮助的弱者，而当她每每对不幸的人伸出双臂时，都会体验到其中蕴育的巨大快乐。

茅玉麟开始行动了。她首先利用九三学社中央委员的身份，找到了同为九三学社社员的北京市首信律师事务所律师路光，讲明情况，希望能通过法律为向阳争取一个好结果。路光律师当即表示，为李向阳提供法律援助，确保其权益得以实现。

带着路律师起草的状纸，茅玉麟找到九三学社湖南省委主委张大方。在张大方以及九三学社怀化市委主委肖时占等人的协助下，2012年全国“两会”期间，茅玉麟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湖南省人民检察院。她将材料交给检察长。当地检察院非常重视，立即安排专人负责该案的审查。

2012年3月起，茅玉麟和九三学社社员、北京首信律师事务所律师贾娜多次与湖南省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沟通，协调李向阳的赔偿事宜。其后，又多次与县检察院商谈，希望尽早恢复执行以及尽早为李向阳争取司法救助等工作。

湖南省检察院李秘书发来的短信说：“茅委员您好！您深深的爱民情结我们感同身受，您的义举我们永铭于心。现已启动调查程序，待有进展立即向您通报，向您致敬！”“我院党组高度重视此案，检察长多次批示，多次过问，承办检察官自收案后，先后三次到原申单位调卷，历时两个月，并依法作出向您反馈的结论。”

2012年9月，茅玉麟通过多方努力，致信当地中共县委主要负责人，反映了李向阳的问题。2012年11月，茅玉麟一行3人前往该县，希望县政府能为李向阳争取更多的权益。该县的书记、县长为茅玉麟的做法深深感动，表示会全力配合法院执行工作。

在茅玉麟不懈推动下，2012年11月5日，由县财政一次性垫付李向阳11万余元的赔偿款和滞纳金。小向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茅玉麟知道，11万的赔偿金虽来之不易，但对于重度残疾的小向阳来说仍是杯水车薪。如何用爱的力量支持他，用精神的力量感召他，使他鼓起生活的勇气，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茅玉麟一直和小向阳短信不断。没有大道理，循循善诱，人之常情。北京的茅阿姨每一封短信都让小向阳感动不已。为此，小向阳专门买了一个便宜的手机。

小向阳短信中说：“我现在真是恨我自己，自己的心里（理）障碍，真是令我难过啊。心理这一关看来我是过不了了。突然我发现自己现在很迷茫，没有了目标，没了奋斗，连梦想都找不到了。为什么活着，那天我在街上不知道该往哪走，该做什么，该为什么奋斗，该找谁诉苦、谈心，就连找个人聊天都没人啊，连朋友都没几个，做人真失败啊，我现在想死了。”

茅阿姨发短信说：“向阳，你真不应该那么想！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遇到我和我的朋友们，大家都在尽全力在帮助你，如果你就这样走了，你即对不起我们也对不起你父母，更对不起你自己！下月初我会去湖南，想办法见见面。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将来装上假肢后会像正常人一样的。”“向阳，你要自己努力，调整心态，最好能自学文化，没有文化，你是不容易很好生存的。加油，努力！”“心理障碍是很痛苦的，过去没有朋友，不等于以后没有朋友。只要你改变了现在的生活，就会有光明的前途，别人就会仰视你，相信我！你绝不比任何人低！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别人就会小看你。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茅阿姨还给向阳讲起九三学社，是九三学社这么多叔叔阿姨帮着你追回赔偿款的。“九三学社？好的，我记住了，感谢这些好心的叔叔阿姨，我会用行动来报答的。”小向阳信誓旦旦。

很长一段时间，小向阳情绪非常低落，甚至想到过轻生。但自从和茅阿姨认识后，他现在开朗活泼了。

“他现在学游泳，希望将来能到北京参加比赛，拿金牌。”说到向阳的进步，茅玉麟脸上漾起微笑，可是提起她给小向阳寄去蛋白粉、奶粉等补养品，因为向阳没有手，自己不方便吃的时候，茅玉麟心里又很沉重。

向需要的人们伸出援手，这对于茅玉麟不是第一次。

茅玉麟小时候，赶上“文革”，父母受冲击，被赶到院子的一个角落居住，原来的房子里被安排了几户人家。其中有一位没儿没女的阿姨几次煤气中毒，都是茅以升发现后，砸开房门把她救出来的。父亲的言传身教她至今铭记在心。

后来父母亲去世，那位阿姨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性情古怪，每每生病都是茅玉麟照顾，端水送饭，接屎接尿……为了更好地照顾她，茅玉麟给她雇了保姆，还要善意地欺骗说保姆是“单位出钱”。阿姨家里的电视冰箱，一些家庭用品多是茅玉麟替她安置，每一件都无一例外地骗她说“单位发的”，阿姨才心安理得……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阿姨最后是躺在茅玉麟怀里闭上的眼睛。

茅玉麟时任九三学社朝阳区委主委。区委号召社员帮扶贫困地区的孩子，她身体力行，一个人就帮扶了4个！除了每年要给他们交学费（直至大学）和购买学习用品外，茅玉麟经常打电话、发短信过问孩子们的生活学习，关注他们的身心健康。

……

茅玉麟把扶危济困看做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无论从人道主义出发，还是从国家的整体利益考虑，都必须对流浪者进行救助，不可坐视其自生自灭，或者酿成社会悲剧。要从根本上让流浪人员归于社会正轨，必须建立长效机制。必须强化政府的责任。政府拥有强大的资源调度能力，可以在制度上和人力物力上做常态性的安排。此外，还要发动社会多维力量。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织就一张温情而牢固的网，就会使尽可能多的弱者生命更有尊严。”（戴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