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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的故事
发布时间:2025-09-10       来源:九三学社贵州省委        浏览量:

 周日,天特别润朗。

一大早,我们就跟随九三学社钟山支社社员刘工前往他工作和生活了30多年的杉树林铅锌矿参观。车一路向东,穿行在莹绿的群山之间、放飞在明亮的公路上,就像是陪刘工回到过去做一次时光之旅。


刘工名大方,1938年出生在湖南省桃源县漆河镇。1958年毕业于长沙有色金属工业专科学校(如今的中南大学南校区)矿山地质专业。先后在赫章铅锌矿、杉树林铅锌矿任技术人员、工程师、主任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副总工程师。

大方他们班是学校开设矿山地质专业的第一届,国家对这批学子寄予了厚望。大学一毕业,重工业部直接就把他们分到开采第一线,而大方则分到了贵州的赫章铅锌矿。

初到贵州,大方很不适应。这里是山区,原始森林众多,因此矿藏丰富。印象最深的就是开门见山,且山高路远,有时想爬到对面的山都要一整天。大方的主要工作就是找矿,找出哪里有铅锌矿。说实话,跋山涉水,下井勘测大方不怕,怕的是夜晚的孤寂,静静的夜和大学的热烈形成强烈的对比。听着鸟儿的啼鸣,看着窗外明月高悬,大方常望着远方,思念湖南的家人。想立马回到母亲身边,吃一口她亲手做的家乡菜。然而,一切都只是想象,醒来后,时常面对的就是空荡。

出门找矿,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勘探的日子里,大多借宿在老乡家。当时贵州经济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民众的温饱尚未解决。没有大米,当地人多吃酸汤苞谷饭。酸汤的味道他闻不惯,苞谷饭又满口钻。尤其是卫生方面,不但洗不了澡,还惹一身的虱子。

当地曾流传一首儿歌:“远看是逃难的,近看是要饭的,走拢一看,是搞地质的。”可见找矿时,队员们十天半月洗不了澡是常态。

一天,大方在找矿的途中,突感后背发痒,使劲一抠,抠出一个黑色的芝麻大的小东西,他不认识,便问一旁的张长林那是什么。张长林是放炮工,总觉这些学生娃比较矫情,穷讲究。便故意调侃他,这叫“叮狗虫”,一开始大方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明白是在骂他。

从那后,他努力克服各种困难,尽快适应环境。

不过,大方一辈子爱干净,每次回到矿区,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个澡,把衣服用开水煮一煮再穿。

1959年,在赫章铅锌矿天桥坑口工作一年的大方,和工友一道又找到一个新的硫化矿,却因没电无法开采而停工。于是,作为技术人员的大方被调到水城观音山银矿包。当时水城虽隶属赫章,却具备了一定的勘探条件,已经有电从水城牵往城东的部分矿区。

地处乌蒙山脉腹地的观音山,同样深藏在大山的脉搏里。

初次前往,大方在滥坝火车站下的车,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才赶到。不要说那时的观音山银矿包一片荒芜,就连老城当时都只有一个馆子、一个邮局、一个百货商店。

在观音山银矿包工作的三年,为了增加矿山的地质储量和工业储量,延长矿山生产寿命,扩大矿山生产能力、在现有的矿产条件下沿走向和倾向深处正确勘探新矿床,大方和其他技术人员一道,对矿床和邻近地区进行了广泛和多方面的地质研究,组织生产勘探,甚至是更为细致的详勘;研究大地和矿山构造,寻找原矿体错失部分。还对矿山(包括贫矿)的物质成分,结构和可选性进行研究,防止损失和贫化,使其符合标准,便于综合利用。就拿509队来说吧,经过勘探,其银矿包的矿石量、金属铅、锌相对原有储量提高了两倍以上。

大学期间,大方学的是俄语。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考工程师,他自学了英语,并成功获得了工程师资格证书。

1964年,本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原则,国务院各部委进行了周密部署。来自勘探设计、煤炭、钢铁、电力、铁道、交通、建材、化工、国防军工等各条战线和人民解放军的18万精英,从祖国的四面八方陆续会聚贵州高原,打响了贵州“三线”建设大会战。

他们满怀豪情,在偏远落后的穷乡僻壤担负起修铁路、打钻井、开煤矿、办工厂的繁重任务。

这一年,大方被调到了杉树林铅锌矿,参与激烈的“三线”会战。

当时的杉树林铅锌矿山高谷深、坡陡路险、交通闭塞,进城要走五个多小时。那些年,大方头顶青天,脚踩大地,吃的是苞谷杂粮,住的是竹席房、叉叉房、“干打垒”,夜以继日地苦干实干。

虽说在六盘水,煤炭和钢铁是重中之重,然而铅锌也广泛应用于电器、机械、军事、冶金、化学、轻工和医药等各个领域。

多年来,大方一直是赫章铅锌矿的技术骨干。每每找到矿源后,他们根据勘探资料和坑道编录,准备好编制矿山生产计划所需的地质资料、参与编制采掘计划;对矿床围岩进行研究,制定钻探定额、计算地质储量、平衡表、内外储量,研究矿床水文地质条件,计算矿坑用水量、矿产围岩的物理性 、稳定性,硬度体重、松散系数等;最后是会同采场工作人员,研究所有地质性问题。

每一项工作,都离不开他们的付出和参与。

矿山地质工作常年在矿山坑道和采场中进行,不但脏、累、苦,还时常面临岩石、吊顶脱落的危险,但是大方已经把这项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当成自己的爱人,并在日记中写到:“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在他们的科学开采下,杉树林铅锌矿进行了30多年的开发勘探(由原来设计生产年限的20多年,延长到30多年的矿产寿命),技术经济指标在全矿有色金属矿山名列前茅,多次获得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及贵阳公司的奖励。

当时杉树林铅锌矿下面有几十条勘探线。不仅要统计各勘探线上的探矿工程,他还亲自拟写矿区的各项制度,帮助管理。他常代表矿区,去北京向总公司作工作报告,去各地进行学术交流。

工作后,他不但研究了大量的专业理论知识,并结合工作实际,为不同的专业会议及主管单位撰写论文。其中,在广西桂林召开的全国有色金属矿山找矿经验交流会上,他做的题目为《杉树林铅锌矿找矿前景分析》的报告,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接下来,他在各级各类会议上代表赫章铅锌矿发言。在贵州矿产工作会议上,他作了《搞好综合利用,提高矿山经济效益和综合利用效益》的报告;在黔西北地区铅锌找矿工作会上,他作了《杉树林铅锌矿矿床勘探与开采现状》的汇报;在水城地区铅锌找矿工作论证会上,他作了《杉树林铅锌矿情况简介》;除此之外,还写了《杉树林铅锌矿盲矿赋存性研究》《谈矿山生产对环境的影响》《贵州铅锌资源对2010年国民经济建设保证程度的报告》等报告,为如何找出和开采铅锌矿提供了宝贵的数据和经验。

哪怕在“文革”期间,他们都没有懈怠,依然根据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搞好三线建设”的指示,继续找矿,继续生产。这些从大方家几个书柜里装得满满的、珍藏了几十年的工作资料、文件、图册,论文原稿、工作照片、奖状里就可以看出,从他手工绘制,像打印出来的统计表可以看出。

忙于工作,大方的个人问题却疏忽了。

1968年,28岁的大方还是单身,母亲多次写信催促。

当时矿区呈现一种男多女少的现象,这些深山老林里,留不住那些学校分来的小姑娘,多数工人都是在老家或附近找个农村姑娘成了家。

也是这一年,大方认识了他的妻子。

妻子是矿区的一名电工,因经常与同事去她的值班室玩耍,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很快就结了婚。妻子文化不高,但朴实敦厚,大方很珍惜这难得的缘分,十分尊重妻子和她的家人。结婚时,他们在小溪边分得一间宿舍,妻子把小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大方感谢妻子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专业上,也会对妻子给予辅导。妻子考电工资格证时,屡考不中,还是大方抽空给她辅导电工学她才通过的。

然而,大方工作实在太忙,又常年在外,顾不了家。妻子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孩子,累的时候,难免会闹情绪,但大方都默默听着,等她气消后再安抚几句。妻子给大方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20世纪70年代,他和妻子的工资供一家五口仅是勉强度日,于是妻子和矿上其他家属一样,开始养猪,孩子们放学后,还要帮着家里打猪草。

大方的三个孩子,就是母亲的小助手,割猪草的主力。周边的山他们都跑遍了,后来,跑到更远的山上去打猪草,背着一背猪草大汗淋漓地回家时,天都黑尽了。

正是有了家人的支持,大方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1986年11月,大方被引荐加入了九三学社,他喜欢这个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优秀民主党派。从此,了解社情民意,参政议政又成为他新的课题。结合自己的工作实际,他通过深入调研,在矿山地质方面写了不少建设性的提案。1989年,他被六盘水市政协和六盘水市委统战部联合授予“爱国统一战线先进工作者”称号。可喜可贺的是,同年,大方不仅取得高级工程师资格,没过多久,又获得中国有色金属总公司授予“七五”期间矿山地质找矿先进个人的荣誉称号 。

工作期间,大方几乎年年被有色金属总公司、贵阳分公司、毕节行署评为“先进科技工作者”,家中奖状一大摞。30年弹指一挥间,这位从桃花源故地走来的男子,却从没被尘世渲染,质朴而坦诚。他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不怕吃苦,就怕没机会锻炼。不关乎工资多少、奖金高低,但珍惜荣誉。哪怕一张奖状,一句口头表扬,都感到无上的荣光。走到哪里都被先进的光环照耀,即使整日在大山里穿行,都是激情饱满。若勘探出一个新的矿山,更是如获至宝。

是呀,那个年代的人特别纯粹,身居山沟,不讲条件、不计报酬。简易帐房前用石子拼成的是“艰苦奋斗”,岩壁上书写的是“身居山洞观世界、脚踏群山争先锋”。


这次回杉树林铅锌矿,是刘工退休30年后第一次回去。刘工的二儿子放之特意开车带着刘工、我和他六年级的小侄儿,沿着杉树林那条老路---G356国道开去。

G356国道原叫S216,是湄洲到西昌的一条公路,东西走向,途经福建、江西、湖南、贵州、云南、四川六省,是连接东南沿海到西南内地的重要交通枢纽。

放之哥也常经此路到市一中读高中,那时他并不清楚这条路从哪儿来,去往哪儿,只觉得四岔路到水城这一截,路面逼仄,弯道多。错车时,迎面的车辆仿佛要压过来似的,公路不堪货车的重负,满目疮痍。

而今,放眼望去,公路加宽加固,柏油路面修复后,和过去相比,精神了好多倍。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四岔路口。

往东的路是去省城贵阳方向;往北是毕节纳雍方向;往南是一条独头路,只到杉树林铅锌矿。在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刘工有过多次选择,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通往杉树林铅锌矿那条不起眼的马路。否则,他也可以和他同期毕业的同学一样,在省级以上行政事业单位上班,拿着比他现在高出不知几倍的工资。

两边的山越来越逼人,马路也越来越窄,周围没有人家户,全是层层叠叠的山峰。放之哥说小时候他们打猪草到过这边。

小马路在群山的褶皱里拐着弯,一路下行。

放之哥说,他父亲性格刚烈,但为人正直。工作期间,若发现不正之风,哪怕在大会上他也会提出来,为此得罪了不少人。长大后,放之和大哥、小妹都在杉树林铅锌矿工作,对父亲的工作态度更加了解。听到这儿,刘工坦言:得罪人不怕,该说的必须说。要对国家负责,对签出的每一个字负责。

放之哥告诉我们,杉树林铅锌矿宣布破产时,她们三兄妹都买断了工龄,一个都没留下。父亲没像别的父亲那样,用他的人脉,给他们联系过任何单位,全凭他们自己去闯荡,他就在五六个单位打过工。兄妹仨经历了许多磨难,受了不少白眼,无助时,也有过怨言。然而看到父亲退休后,还出去打工多年,帮着贴补家用,就不忍再说什么了。若不是突发冠心病,刘工说他还准备再工作几年,多发挥一下余热。

半小时后,越野车下到了一个修长的山谷底,两面夹山,山上长满墨绿的杉树。

不用说,杉树林铅锌矿到了。

透过眼前的石板小桥、红砖砌的小楼、舞厅、电影院、医院,可以看出杉树林铅锌矿曾经的人潮涌动与繁华。我试图在大脑里修复这些物件,然而一切早已荒废。看到长满青苔的石桥,干涸的小河,杂草堆里的宿舍,锈迹斑斑的铁锁,废弃的工厂,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一切已物是人非,刘工很是心疼。

不过,刘工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知道随着经济的发展,一些事物诞生,一些事物就要消亡。该痛的早在杉树林铅锌矿宣布破产,全家人离开居住了二三十年的厂区时就痛过了。

阵痛过后,还要笑对生活。

想着现在每月有稳定的退休金,每天练练太极,举举哑铃,身体也康健。孩子们家庭和睦,生活稳定,大方满足了。

这位如大山般坚毅的长者,岁月没有把他消磨,86岁的他背依然挺得直直的,声音洪亮如钟。如今,一提到社会发展、民生福祉,他依旧是侃侃而谈。特别值得表扬的是,只要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他都会积极参加支社的活动。在组织生活会上也好、在换届大会上也罢,包括春节去他家慰问和采访时,他都会积极地给我们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和看法,尤其是对九三年轻社员的发展和培养,更有独到的见解。

不计得失,不图回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正是我们的“三线”建设者、我们的“九三”人最真实的写照吗?

(胡明琳,贵州省六盘水市钟山区文联)